●上海滑稽剧团编剧 朱梦

　　1918年的元旦，上海一户还算殷实的平民家庭，迎来了长子的呱呱坠地。谁也不会想到，这个相貌周正可爱的男婴，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明星，更没人可以料到，这个男婴的名字，会在之后的百余年时间里，和笑声、和欢乐、和一个名为“滑稽”的艺术样式牢牢链接在一起，他就是在后世被誉为滑稽泰斗的姚慕双先生。

　　姚慕双先生有过很多头衔，滑稽演员、一级演员、剧团团长、民盟盟员、中国曲艺家协会理事、上海曲艺家协会常务理事，但究其根本，撇开艺术成就，姚慕双先生就是一位同你我一样的“普通人”，他廉洁自律或贪腐堕落，或许不会同某些要职上的人一样，对社会、对行业、对很多人造成巨大的影响。但正是因为姚慕双先生是一位“普通人”，我们或许才更能从他的身上看到廉洁自律的品质对自己、对别人、对社会的影响，以及从他的身上学到我们作为普通人，应该如何在每天的生活、工作中去贯彻廉洁自律这件“小”事。

　　见自己

　　姚慕双先生的艺术成就和地位无需多言，而令我格外钦佩的，则是他和周柏春长达一辈子的搭档情谊，成就了滑稽界“姚周”佳话。

　　姚慕双与周柏春，一动一静、一张一弛，独特的语言风格和表演魅力让人至今难忘。然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，各种艺术表现形式中，以“组合”出道红极一时的不少，但说是一辈子，就一起唱一辈子的，却太少太少。多的是兰因絮果，反目成仇，就算没闹到太过难堪的地步，大多也只剩一些表面功夫。“组合”到了这个地步，最值钱的也就是这个组合的名字本身，哪里还能有什么艺术生命的绽放？

　　能一辈子在一起唱滑稽，需要克服太多困难。能做到这件事，其中有一个原因，我认为是他们对这份事业的热爱超过了对名、对利、对是是非非的关心。

　　这一点也反映在姚慕双的作品里，就像他著名的独脚戏《英文翻译》。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，他马上在节目里说“中美友谊万岁”，1997年香港回归，他又马上讲香港回归的故事。你说这是“自律”吗？在早就可以安享晚年的年纪不但经常登台，还创作不停，怎么不算“自律”呢？而他的自律是因为将对这门事业的热爱变成了一种习惯、一种本能、一种和自身生命完全融合的体验。

　　不自觉的自律，既是一种令人神往的境界，又何尝不是一种热爱之后的奖赏？

　　见天地

　　在文艺创作中有一种说法，说所有导演其实都只有一部作品，就是他的那部成名作、那部代表作，之后所有的作品就是不断重复自己。而有这种困扰的艺术家又岂止导演？

　　姚慕双先生素来有“一人千面”的美称，他一生塑造了众多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，演老工人就像老工人，演酒店服务员就是服务员，做骗子是骗子，没有一个是重叠的。姚老直到晚年还一直活跃在国内外舞台上，儿子姚勇儿曾不解地问他：“你名有了、钱也有了，学生也这么多，到今天还在演出、还坐长途飞机到美国去做文化交流的动力是什么？”姚慕双回了他8个字——“跟上时代、与时俱进”。

　　试问这样的艺术家又怎么可能不断重复自己，只有一部代表作呢？如果说年少时难的是如何出名冒尖、站稳脚跟，那么立业之后的难就在于如何突破自我。“姚周”的时代或许也能躺在功劳簿上重复自己，虽然最后肯定不能成为一代泰斗，但运气好也许也能吃一辈子老本。今日的时代，我们如果不愿意自我突破、妄想躺平，往往三年五载就会被时代抛之于后，什么35岁危机、无薪退休便会接踵而至。

　　只有放下那个小我，放下那个小我曾经的荣光和成就，才能去突破自己、变成更好的自己。

　　见众生

　　有的人一辈子，留下了一些钱财；有的人一辈子，留下了一些荣誉；有的人一辈子，留下了许多情感羁绊……而姚慕双先生留下的最宝贵的，无疑是他对别人的影响。

　　2018年12月，“纪念姚慕双诞辰100周年座谈会”在锦江饭店举办，姚慕双的双字辈徒弟、当时已经84岁高龄的童双春老师一说起恩师姚慕双，忍不住哭了三次。

　　姚慕双先生个人成就极高，难得的是广开师门，仅双字辈高徒近30人，后又以老师的身份教授了几代滑稽人才，并恩泽整个滑稽业界。如果说作为一个“普通人”，能够管住自己对财物的贪欲是一种廉洁，那么作为一个艺术家或者说在任一行业里有造诣、有地位的人，要管住自己对地位、对手艺的贪婪，则是更难得的一种廉洁！

　　一个行业的发展，不是一人或几人的事，如果贪恋自己的手艺和地位，如果师父教徒弟都要留一手，如果霸占头衔不让年轻人出头，那么再兴盛的行业也会随着这批人没落而慢慢衰败下去。姚老用自己对徒弟、对学生、对后辈的影响，让整个滑稽事业迎来空前的繁荣，也让百年之后，依然有人记得“姚周”。

　　2004年9月20日，徐汇区中心医院的病床上，86岁的姚慕双先生带着安详的神情“笑着向昨天告别”。他生时为太多人带来了欢笑，走后却收获更多的泪水和怀念，他不是高官、贵人，更不曾腰缠万贯，却用对自己事业的热爱诠释了不自觉的自律，更用对行业的大爱示范如何对生命、地位廉洁不贪。我想这就是姚慕双先生这位伟大的艺术家，在艺术成就之外、在欢声笑语之外，给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另一份伟大的礼物和启发。

　　（作者为上海文广影视集团委员会盟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