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 上海戏剧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、电影学院院长　厉震林

　　三十年前的一个夏日，我从京华南归，在蒸笼一般的绿皮火车车厢里，百无聊赖中与一位邻座中年男子搭讪。他是北京人，京腔京韵，穿着非常朴实，估摸是中下层职员阶级。在得知我从事文艺工作以后，他马上说《咱们村里的年轻人》中扮演孔淑贞的演员金迪是他的亲戚，并说大导演郑君里也是他的远亲。

　　“郑君里？他的《枯木逢春》，是我最喜欢的电影。”我脱口而出。

　　他见我如此，便详详细细地讲述了郑君里的家庭情况，妻子黄晨，儿子郑大里和他的婚姻，还有郑君里的冤死。一路倾谈，夏风相伴，绿野飞驰，过了黄河和长江，直至终点站杭州。

　　我的脑海中，不时飘过《枯木逢春》的银幕画面，与他讲述的郑君里叠影。如同露天电影的“反看”，他的故事以另外一个角度深化了对于《枯木逢春》及其郑君里的认知，《枯木逢春》更赋意味，也更为欢喜了。

　　记不清是电影院还是露天操场观看《枯木逢春》，便成为迷弟了。

　　该片的江南场景，“山、水、田”以及回廊、方窗、月亮门和花坛，四季变化，却是各有风情。这是多么熟悉的江南诗意，作为江南小镇成长的少年，在情感上现实与影片已然融合，深深的陶醉，醇醇的迷恋，尤其是冬哥领着重逢的苦妹子穿越杨柳依依的长堤奔回家去，稻浪似金，渔船如织，是一幅多美的“十八相送”图景。

　　影片所呈现出来的民族意象，犹如古典名画、传统戏曲，颇是撩人心扉。开头的逃荒场景，在江南评弹的哀怨曲调之中，暮色荒烟，枯木朽柳，残垣断壁，芦花凄颤，死水瘴气，颇似长卷的民族绘画神韵，令人无限迷恋。

　　女主人公苦妹子的扮演者尤嘉，甜美安然，温润如玉，是典型的江南女子，也是江南少年的标准偶像。当时，还遍寻尤嘉的生平资料，知她是体育学院出身，还演有《蚕花姑娘》等影片，只是后来淡出银幕了。但是，她已是永远停栖在江南少年的梦中。

　　若干年以后，与郑大里相识，他的女儿郑榴榴求学上戏，也成为了我的学生。一次，和大里闲聊令尊作品，我说你爸影片，我最喜欢的是《枯木逢春》，好有民族韵味。大里回答我，它也是我最喜欢的。

　　我心里一楞，哈哈，美好如斯，是人所共爱啊。只是到现在为止，我也没有打听那个列车上的北京邻座，是其何门亲戚。

　　（作者系民盟上海戏剧学院委员会主委）